我觉得大部分父亲都一样,对家庭对孩子的爱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表现出来的,所以我们都很难及时感受到父爱的伟大。当我们失去或者将要失去父亲的时候,才会回过头来,想起往事点滴,激起亲情回忆。这也许是我们的通病,是我们的悲哀。
前一阵子参加了一个同学母亲的八十大寿宴会,席间被请出来发言,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是讲父母亲的伟大?讲亲情的力量?我真的是在这个方面想得太少了。但想起近年画的几幅关于父母老人的画,也就把画的内容和大家分享了。一幅是《父母才是真神》——“观音佛祖漫红尘,父母才是我真神,对待父母好一点,工作生活才平顺。”另一幅是《常回家看看》——“岂是相距太远,来去能用几时。忍看白发又添,欲孝不待就迟。”还有一幅是《清明上坟图》——“清明小雨纷纷,路上行人断魂。父母在世孝顺,胜过死后祭坟。”
这些语言一出,随即博得大家掌声一片。回想起来也真惭愧,自己说这些话、画这些画,不知道是教导别人还是警示自己?如果是教导别人,自己有这个资格吗?如果是警示自己,这也罢了,但是自此以后,自己能悔改多少呢?我真的不得而知,真的很惭愧。
但是我觉得先写出一些文字来,也许心情能聊以慰藉。
父亲和能量守恒定律联系起来,也许是个奇谈,但这个问题几十年来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我虽然对能量守恒知之甚少,不敢妄加评论,但却是一介书生,对此也存疑颇久。
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能从一个物体传递给另一个物体,而且能量的形式也可以互相转换,这就是能量守恒定律。但是这个我初中学过的知识,不久就被我怀疑了。
1982年,我们很快就都感受到了改革的冲击力,分田分社分农具分牲口。我们相邻几家联合成了一个小组,分得一头老黄牛。农闲时节,黄牛没有出力机会,被大家养得瘦骨伶仃。每年快到春耕,上青草喂麸子,不几天黄牛的膘就长上了,看起来也精干强壮了许多。
春耕开始,有时老黄牛一大早就被套上车,千斤木车,一天多趟,中午只吃一筐草料;有时披星戴月,一天耕地几亩,也是中午一筐草料,晚上回来才囫囵吞草一大筐。人们都休息了,它才卧下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慢慢嚼草,以此作为休息。
晚上看着黄牛吃草,我的心里却在打嘀咕:这一天就吃这些草料,白天却要拉车那么久、耕地一大片,所谓的能量到底够不够?这些草料能转换成那么多能量么?
这是我第一次在牛的身上对能量守恒产生了怀疑。
此后联想起来,每每看到父亲,我就会发现对这个怀疑我更加坚信不疑了。
分田到家了,联产承包了,家里很快就打造了一辆架子车,农闲了父亲就会拉土拉粪,一天十趟,一趟几百斤,往返几十里,每天早上一碗苞谷稀饭,一个混面馒头,中午一碗稀汤面,一个馒头,晚上一碗白开水,饿了还是一个馒头。有次村里钻井拉砀,几十里地,五六百斤混凝土井砀,一天两趟,父亲也就是怀里揣两个馒头。
每到夏忙时节,父亲就镰刀一扛,一天不回,每天割麦一亩多,晚上拉麦彻夜不休。秋忙时节雨水多,路又不好,扳了苞谷泥水里拉回家,又要去砍杆。苞谷杆又湿又重还要腾地,肥料麦种拉到还要种麦,吃的也就是几个馒头、几碗面。
我大学毕业后,父亲已经五十岁了,村里人杀猪卖肉,他就凭力气装车,每天深更半夜回家只喝一碗稀汤面条。村里不论谁家建房,只要父亲在,他就毫不犹豫地操起最重的家具,干起最累的活,和大家一起也就是几碗面条。
父亲就是一个永远不需保养的机器。农闲时节他就会自己找一点事情,不是背起背笼拾柴去,就是拉起架子车拉土去。父亲爱热闹,爱表现,喜欢听人夸奖,所以就爱做好事,做善事,其他人闲了休息、聊天,他在闲时经常帮大家剃头理发。村里五十多岁的乡亲过去结婚的新房大都是父亲在下雨天或者农闲时加班抽空装裱的,每家耗时三天左右,所有这些事情都不收分文钱,重要的是做这些活路他就显得非常乐意,非常高兴,好像才有了自信,有了获得感,好像才有使不完的劲头,不吃不喝也不累。
这些记忆于我的心中早已是根深蒂固了,所以不管什么时间看见父亲或者想起父亲,就想起了老黄牛,就想起了我怀疑的能量守恒定律。
这些年来,经过多方学习调查研究,对有关能量问题有了一些认识,这也给我所怀疑的能量守恒问题提供了一些科学依据。
我们知道动物就好像是一部机器,只有持续不断地供给能量才能维持心脏的跳动及正常的生理活动。一般每克糖彻底氧化时可释放出4.1千卡的能量,每克蛋白质产生能量4千卡,每克脂肪完全氧化可释放出9.3千卡的能量。人每天消耗的能量,一般地说,一个轻体力劳动者,加上基础代谢所需的能量,每天约需2500千卡,中体力劳动者约3000千卡,重体力劳动者可高达4000千卡以上。
1000克干青贮草含可消化粗蛋白质27克,糖38克,可释放能量大约263千卡。按照一头牛相当于八个人体重相比,牛每天需要32000千卡能量,大约需要12公斤青草。小麦含糖量是75%,每克小麦释放的能量是4.1*75%千卡,也就是大约3千卡,按照重体力劳动者4000千卡的需求,一个人每天需摄入1.3公斤的小麦面粉。一般地说,柴油的燃烧值是9800千卡/千克,假设柴油的燃烧效率是100%,每燃烧1公升柴油,可释放8330千卡的热量。
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每头牛一天耕地10亩的话,需要12公斤青草的能量就行了。这真的可以吗?而拖拉机耕地十亩,十公升柴油够不够?假如需要十公升柴油,那它要释放83300千卡的热量,远远高于牛所需能量,那社会何须进步?科技何须创新?
一个人假如一天耕地1亩,他的所需也就是1.3公斤面粉释放的能量,而机器耕地一亩,一升柴油行不行?据我的经验,肯定是不够的。而父亲耕地水平也绝不是一天一亩,他的吃饭却很有限,绝不是每天1.3公斤,也许一半的量就够了,他每天的劳动量如果让机器来完成,我看10升柴油也许不行。
这就是我两次对能量守恒的怀疑。这个怀疑也许不够科学,从科学的角度讲说服力还不够强,但是这种怀疑影响了我几十年却是实实在在的。也许在我的原记忆里,与其说这是对科学的怀疑,不如说是我对老黄牛和父亲的敬重。
牛在中国文化中,是吃苦的符号、高尚的象征、任劳任怨的代名词。牛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精神为世人所喜爱与赞赏。历代文人墨客留下了许多歌颂牛的诗篇,许多仁人志士和贤达伟人也每每以牛自喻。其中有不少咏牛的名篇佳句,如宋朝孔平仲的《禾熟》:“百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还有南宋李纲的《病牛》:“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赞美牛的文章诗句实在是太多太多,但是牛勤劳吃苦、任劳任怨的原动力是什么?是对人类的厚爱?是对家庭子女的责任?在我看来,还都不是。
人和动物都有劳动的原动力,但是他们的区别在于原动力的能动性和被动性。我想牛的勤劳吃苦在于人类的鞭策,是一种被动性,而人类劳动的原动力在于自己的能动性。
我的父亲和其他父亲一样,是把劳动当作一种爱,当作一种责任,当作一种习惯,他付出的能量难以用数字计算。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认识到世界上所有的物理、数学、化学都难以证明一个父亲付出的大小多少,所有的文字都难以表现父爱的伟大。父爱像右手,它做了那么多事情,却从不需要左手说感谢。父爱如禅,不便问,不便说,只能悟。
岁月如歌,时光荏苒,父亲已经老了,而我才刚苏醒,时光我求你温柔以待。
(武功县法院 郝成院)